双重束缚的沟通
我想稍微讨论一下,前面引述的论文中提到的“精神分 裂症”,其中的引发原因之一称为“双重束缚的沟通”。
我用自身经历当作范例:我父亲是个支配欲极度强烈的 人,当然他绝不承认自己有支配他人的倾向。他灌输我们, 身为人必须遵守的美德之一就是“顺从”这样的观念。他 几乎天天问我:“谛三,一个人所要遵守的最重要的美德是什 么?”我则被迫重复说道:“是顺从。”
对当时的我而言,“顺从”是绝对的美德。这实质上指 的是我个人的服从。而我父亲通过强迫我对他的绝对服从, 来压抑自己内心的不安。
有些父母让自身的无力感演变成强烈的支配欲,对他们 来说,孩子的自立会使他们不安。就我个人的处境而言,我 必须主动对父亲表达服从,光被动地服从命令,他并不会感 到满足。
我父亲总是大言不惭地主张,自己是个作风民主的父 亲。为了不揭穿这个假象,我必须演出自己是以个人意志、 以“自己的期望”来采取行动,来达成父亲的愿望。
除了满足父亲本质上的支配欲,更必须认同父亲“民主 作风”的虚伪外表,所以我被迫完美扮演好一副懦弱无力的 模样,这正是我的职责。
我还被灌输了另一种美德:“胆识”。父亲不断教诲我: 男儿必须像英雄豪杰般坚强。我也老是被迫回应:“胆识” 与“顺从”是重要的美德。同时,必须随时随地展现“胆 识”。有时候父亲会逼我从屋顶上跳下来,一旦我吓得脸色 发白,就会被他嘲笑。因为他认为,从高处往下跳会害怕, 表示我没有胆识。直到现在,我依旧无法忘记当时的恐惧。
我父亲非常胆小,不过他并不会承认自己软弱。为了 压抑自身的弱点,便将这些投射到我身上。换句话说,父
亲在我身上发现胆小的特质,通过批评这点,来消除内心 的纠结。
小时候,家里曾因停电而陷人黑暗,我一边害怕得发 抖,一边摸索着爬上楼梯。当时我没有发现父亲正站在楼梯 上,突然间,他在我耳边大叫,还戳了我一下。我因此被吓 坏了,差点儿从楼梯上滚下来。看到我惊慌失措,父亲竟然 放声大笑,指着我道:“你这胆小鬼,真是没用!”
幼小的我,耳边经常响起“胆小鬼”这样的斥责。父亲 有时语带嘲讽,有时则露出恐怖的表情瞪着我,生气地大 骂,每次都令我畏惧到全身打战。
为了消解自我压抑所引发的内心纠结,他们对人的冷 酷批评,无所不用其极。就如罗洛,梅说的:“为人父母若 内心经常缺乏自信,潜意识里对自身力量缺乏信赖,那么 他们会倾向于刻意要求孩子拥有勇气、独立自主,甚至要 孩子具有攻击性。”这就是父母自我压抑、在内心投射下形 成的机制。
也就是说,父母不仅会有无理的要求,还会因为孩子做 不到而大发雷霆,加以挞伐,通过激烈的批判来消解内心的
纠结。
以我父亲为例,他很清楚自己并非世间观点中“有男子 气概者”,但却不愿意也无法承认这个事实,只能一味地自 我催眠:自己是男人中的男人。如此一来,两者就出现严重 矛盾。而为了解决他内心的矛盾,便把压抑下来的一切情绪 投射到他人身上,并且大肆抨击。
话说回来,我们讲回孩子的“双重束缚”。身为孩子的 我,一方面被迫演出瘦弱无力的模样,另一方面又被父亲要 求展现男儿应有的胆识。这等于是同时接受与拒绝爱,是不 可能解决的课题。有句读语说“举着拐杖,喊着狗”指的就 是这种情况。明明喊着小狗的名字要它过来,但当小狗一接 近,却猛然高举拐杖把小狗吓跑。此时故技重施,再度呼唤 小狗过来。“双重束缚”就是类似这种矛盾至极的沟通方式。
为了消除这种情绪,内心惶恐不安的孩子无论什么事都 愿意做。只要能避开不安,即使会使自己感到不愉快也甘 愿。因为,比起不愉快,不安的情绪更加令人煎熬。只要能 够免除不安,就算陷人不幸也无所谓。
如果父母真心爱孩子,孩子便能够自由地展现自身弱
点,表达感受,自发性就能获得成长,也不会感到焦虑。有 安全感的孩子,不会刻意努力给他人留下好印象,他们会去 做的,都是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得到的事。
反观缺乏安全感的孩子,他们将所有精力都用来取悦父 母,到最后连自己的渴望是什么都不知道,丧失了实现自我 的能力。
“乖孩子”在孩提时期总是被周遭的人们要求、强迫扮 演虚假的自己,因此长大成人后,遇到挫折,还是会为了 获得认同而接受一切,并且牢牢抓住这个“假象自我”活 下去。但这个策略却出了纸漏——越是依赖扮演“假的自 己”,那内心深处“真的自己”就会越蔑视自身,这是很容 易理解的。
希尔逖说过,幼年时期的快乐回忆,美丽余晖能映照— 生且不会消失;然而,痛苦的不快感也会牵绊一辈子。所 以,孩提时代的快乐是人生的财产,可这个时期的忧伤却会 成为人生的负债。